(来源:上观新闻)


最近我忽想去桐庐,然后坐船顺流而下至富阳。此举受《与朱元思书》的启发:“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,奇山异水,天下独绝。”时下赏秋正当时。
当年杨淼先生多次说,从桐庐到富阳,两岸的秋色最美。那是1976年暑期末,我与杨先生、燧初骑行前往。我们一路经过澉浦、乔司,过九溪十八涧,然后直走桐庐,在桐庐码头上船。船是柴油机驱动的大木船。下江的船客多为当地乡下人,有挑着箩筐的,有提着鸡鸭的,有抱着娃儿的。人算不得多。暑热不减,蝉鸣鼓噪依旧;秋意缥缈,迎面江风自生。船有顶棚、木窗户,我们的自行车和船客的物品都寄放在顶棚上。船驶离码头,在江心“突突”,因前行缓慢,我们可以悠然领略两岸风景。
江流沉碧,真有“急湍甚箭,猛浪若奔”之感。夹岸多农田与丛树,草滩斜坡略与水平。滩边的田头树下,有犍牛正架轭车水,也有母牛带着小犊或站或卧。稻秧弥望,似闻蛙声,隐隐青山衬托出白鹭飞翔的姿态。杨先生说,若是秋天,景色更美。其时,我未尝读过《与朱元思书》,更不知《富春山居图》,杨先生之向往,盖得于此。

于是约定,待来年秋天同往。然一等近半个世纪。如今,杨先生已作古十年余,燧初得了阿尔茨海默病,浑然不认人,所有记忆均已格式化清空。旧约终成憾事。
为了完成夙愿,我与惠敏、陈伟君驱车前往。我们住的酒店对岸即桐君山。如今山下有游船,那是宽敞的邮轮,非当年木船可比。船客都为游人,再无挑箩筐、提鸡鸭的谋生者。顺流而下,两岸农田、渔工水师不再,但见高楼丛起,桥架飞虹,不再有当年游历的感觉。
遥想隐居富春江畔的严子陵,曾与同窗好友刘秀同榻同食,刘秀知子陵之才干,成为汉光武帝后,邀子陵出仕再三。子陵坚辞不就,汉光武帝无奈,便修《与子陵书》以表心迹:“古大有为之君,必有不召之臣。朕何敢臣子陵哉!惟此鸿业,若涉春冰,譬之疮痏,须杖而行。若绮里不少高皇,奈何子陵少朕也!箕山颍水之风,非朕之所敢望。”好一个“朕何敢臣子陵哉”,使天下多少士子归心。
也许正是严子陵这样的“不召之臣”,才成就刘秀这样的“大有为之君”。子陵的隐居不仕警示光武帝:你即便君临天下,但还有不召之臣,在关注着你的作为。所以刘秀才有“惟此鸿业,若涉春冰”之叹;反之,也只有这样的“大有为之君”,才容得下子陵的“箕山颍水之风”。古之读书人,常怀“永忆江湖归白发,欲回天地入扁舟”之志向,于治国平天下后,再归隐山林田园。
无怪乎范仲淹在《严先生祠堂记》中如此赞誉:云山苍苍,江水泱泱。先生之风,山高水长。
富春江秋色虽未得尝,然神交古人而得此感悟。此游不虚。对于《与朱元思书》中的“鸢飞戾天者,望峰息心;经纶世务者,窥谷忘反”,亦有了新的体会。

原标题:《一场秋天游览,等了近半个世纪》
栏目主编:黄玮文字编辑:栾吟之图片来源:本文富春江图片均来自新华社
来源:作者:汤朔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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